每次受欺负的时候,郑华总是憋着不肯哭,一个人跑到后山的水池边,默默地数旁边大树的树叶,数地忘了数字了,心里也好受多了。郑华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和他们抗衡,他安慰自己,等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也长高了,就可以打得过那些身材高大的坏小孩了。就这样等啊等啊,春去秋来,他终于十三岁了,不是任人欺负的年纪了,但是身量却没有太多的变化,他还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十三岁的男孩。
“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电话?”
小偷郑华的游戏还在继续,并且因为他的无力反抗,参与的人越来越多。郑华永远不会忘记,1999年夏天,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来了一位新老师,就是这位老师一眼就识破了这个拙劣的诡计。他让那些长大了的小痞子们道歉,但没有一个人肯听他的,作为补偿,他给了郑华一颗陈皮糖。那是郑华第一次吃陈皮糖,酸酸甜甜的味道真好吃啊,比白糖饼子还好吃。
咬伤人的那天晚上,他做了梦,梦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那是1993年了,他还很小,只有七岁,那时候他不叫獬豸,叫郑华。当时他家离学校很远,隔了半座山,光路上就要消耗两个小时。为了方便上学,郑华和很多小朋友一样住在学校。他身材矮小,嘴又笨拙,在学校里很不受欢迎,常常被人欺负。很多小孩当时常玩的一个游戏叫做小偷郑华,就是拿一样自己的东西放在郑华的枕头的底下,然后报告老师是郑华偷的,郑华当然不肯承认,但是所有小朋友都口径一致,即使有些不参与的也因为几个学校里的小痞子太厉害而不敢说出来。
国庆假的时候,郑华一般不回家去,因为回家就意味着要浪费家里的粮食。但是今年,他很想回家,他想把江老师的事情说给父母听,一遍遍说,说到他们不耐烦为止,哪怕回家一天也好啊。国庆收假前夕,他背着母亲装的干粮高高兴兴地回到学校,却听闻了一个噩
人有更大的活下去的机会。
孔毓兮自己还有两瓶上次獬豸寄来的脑培液,武青绦还有三瓶,如果,獬豸再这样倔强下去,所有脑控人都要死,只是早晚的问题。獬豸不肯合作,他在看守所里拒绝制作脑培液,也拒绝交出配方。她们毁了他,他也要她们一起陪葬。
那位老师姓江,带的是科学课,在他的课堂上,郑华第一次颤颤巍巍举起了手。所有同学惊讶地看着这个习惯了沉默的男孩,他连脸都不敢抬,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他问,什么是计算机,这也是刚才江老师在说的话题。同学们一下子笑开了,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计算机吗?纵使他们没用过,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江老师没有笑,他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从计算机的历史讲到它的原理,把底下一知半解的学生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蔡局长打来的,”毕时逸停顿了一下,在想怎么能把这句话更委婉地讲出来,想了想还是只能实话实话,他有些艰难地动了一下喉咙,“獬豸,死了。”
郑华小小的年纪就这样被按上了惯偷的称号,几个小痞子闲得无事了就这样捉弄他一番,看他被老师罚就乐得哈哈大笑。时间长了,也有老师看出端倪,警告那几个小痞子不要再欺负郑华,小痞子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们以为这里是哪里,是最偏僻的山区,老师都是来支教的,哪有一个待的时间长的?等这一批老师走了,新老师来的时候,他们还可以继续玩这个游戏。
明明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能再活一次就已经应该感恩戴德了,还要什么寿终正寝平安顺遂,可是,不甘心啊,没有人愿意眼睁睁地等待死亡,尤其是刚刚恢复了自由之身,还有那么多亲人爱人未及团聚,还有大把恣意人生没来得及享受,谁肯心甘情愿去死啊。
从那以后,江老师经常给郑华开小灶,趁着课余时间给他讲计算机的知识,他想在这个少年身上种下一颗梦想的种子,这种子也许将来会带他走出困境。他用硬纸板做了个计算机的模型,电脑屏幕的地方就用彩色的笔画出一张张画面,就是这样简陋的装置,郑华依然学得津津有味。每次当郑华记住那些复杂的计算机知识的时候,江老师就会奖励给他一块陈皮糖。吃到陈皮糖的时候,是郑华最开心的时候,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和江老师一样,成了他昏暗岁月里唯一的一道光。
獬豸被押到看守所的时候,精神很恍惚。当天夜里,他咬伤了同寝室一名犯人,训诫之后,就把他关起来一个人住了。
孔毓兮正在烦闷,客厅里毕时逸的手机响了。他进去接了电话,刚开始还答应两声,后面逐渐没了声响。毕时逸挂了电话,不声不响地走到孔毓兮身边,静静站在她身后,等到孔毓兮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站了好一会了。
她轻轻地说:“哦?是吗?这一世,他也辛苦了。”
一只鸽子从阳台外的屋檐上飞起,在天空盘桓许久,飞到一处看守所的屋顶上,而屋顶之下,有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正被缓缓抬起,尸体的嘴里还含着一颗来不及溶化的陈皮糖。
孔毓兮烦了很久,愁了很久,听到这个消息的这一刻反而心如止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