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累,所以应当体谅她。
我看不过去了,她这样让我很心疼。
总是能听到类似的语句。
这个她,有时是女儿,有时是母亲,或者兼具二者的身份,但永远不会是自己。
她深知这是明显的道德绑架,因此不会太放在心上。
友谊,人情,跟金钱摆在一起权衡,也不过尔尔。
望着那一张张居心叵测,心怀鬼胎的笑容,她时不时会感到反胃。
这所谓的圆滑,所谓的周到的为人处世,不过就是把能够一句话了解的事拆分开来,恨不得在每个音标上都添油加醋,叫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中文的技术罢了。
尽管陪着笑脸,心里头却早早地冷却下来,不会有太多起伏。
追究到底,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喜怒哀乐,不应当成为这场不平等交易中的牺牲品。
合得来便长久地走下去;合不来就痛快地分道扬镳。
这多爽快。
哪件事不是如此呢?
不过是人为地加了太多的束缚,把事态复杂化了。
更何况是早就失望透顶了的糟糕结局呢?
苏幕敛拾掇着自己的衣服,为下一次的搬家做着准备。
到朋友这儿工作,没赚什么工资不说,还落得个被解雇的下场,任谁听了都笑话她。
就连她自己也想嘲笑自己,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
画具收进箱子,叠在没用过的纸张上,而那些涂满了石墨颗粒的褶皱画纸,则毫无留恋地被丢进燃烧着的不锈钢脸盆里。
她一直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抛弃了的东西,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也不会后悔太久。
可这次,她确确实实地后悔了。
后悔给了对方最后一次机会,将残余的信任白白交付出去,收获一地的残羹冷炙。
站在已经开始散发出酸臭气息的厨余里头,谁的心情会好呢?
她望着被火苗吞噬的木浆纸,注视着它们一点点化成浮灰的模样。
苏幕敛将电子稿锁进私密相册里,掸掉裤子上沾到的灰纸屑,站起身来。
夏日就快结束了。
回到堆满纸箱的房间里,看着桌上的一纸车票,她感觉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晚些时候,搬家公司带走了十几个纸箱,房间登时空落下来,一如她起初搬进来的模样,肮脏的墙壁没有任何生气。
苏幕敛提着背包走到门边,把最后一盏灯关掉。
咔嗒。
锁舌严丝合缝地扣紧了。
常言道,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
苏幕敛一直到二十五岁,才第一次赞同这个想法。
于她,家庭大于一切,责任高于一切。
父母的话,她不得不听;长辈的恳求,她不得不应承。
都是她的责任,她的义务。
喜好只要有一点不讨母亲的喜欢,就只能藏着掖着,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那就免不了一顿斥责,末了,还得赔进去不少东西。
破碎的素描本,粉碎的游戏机,还有一颗麻木的心。
她只当自己坚定,往后这么多日子,只消忘掉这些便好,伤痛可以慢慢修复。
可她忘了,人毕竟不是机械。
拆解开来,折损些什么,弥补起来何尝之难,又怎么能够轻易地回到最初完好的模样。
疼痛或许会逐渐消减,可伤口不一样。
放任不管,只会化脓发溃,进一步侵蚀健康的血rou,将她的软弱渐渐暴露出来。
积攒起来的怨怒与不甘,终究是爆发了。
从来不会跟人吵架的她,在那天吐出了最为刺痛人心的词句。
血ye上涌,跨过决了堤的防线,将她的理智尽数吞没。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只是蹲在原地哭泣,诧异地望着她,好像在琢磨她的本质,也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或许她做了吧?
但不论如何,她现在心情很好。
甩下一纸辞职信,她头也不回的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公司。
高铁到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苏幕敛顺着拥堵的人群下了车。
迎面扑来的chaoshi空气凉爽且沁脾,让她有些饕足。
工作了这么久,她头一次感到自己活着。
不是为了谁,而是单单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