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骥回去收拾了东西,背着大包小包重新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梁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方骥本来在县城里上学,成绩还不错。名牌大学不论,继续保持的话,普通大学还是能上的。
但方骥觉得没必要,上大学要花一笔大钱不说,他自己也没有很盼望,所以在县城高三没读完就回村里上了。
跟陈平那样从小就被教育着要走出去的人不同,方骥在遇到梁喻之前就是吃饱拉倒,没事上河边捉鱼,偶尔上房揭瓦被追着撒丫子满村跑。
他以为自己会和村里大部分汉子一样在村里生活一辈子,如果可以,娶个漂亮的女孩当媳妇,生几个娃娃热炕头。
梁喻从第一天认识他就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快快乐乐,没什么烦恼,所以梁喻几乎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自己的事,太苦了,方骥不适合听,也没必要听。
所以他没想到,最后第一个跟他说要带他的人,是这个18岁的半大小孩儿。他背着行囊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梁喻才恍惚短短几个月他已经完全脱离了稚气,眉宇硬朗,肩膀宽阔,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老师,医生说你的外伤基本上好了,也可以下地了,只是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没事就可以出院了,不然我真不放心走。”
“而且我拜托了护士站的李护士和派出所的郑警官照顾你,如果你有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回来!”
“老师,你等等我,还有半年就高考了,我一定回来接你!”
方骥趴在梁喻病床前,把毛茸茸的脑袋在梁喻手心里蹭来蹭去蹭来蹭去,大半天才依依不舍走出病房去搭车,但却走两步又退三步,就是走不出医院。
等梁喻终于把他推开让他走了,这一次方骥走出病房好久也没再回来。梁喻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正有些失落,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后,方骥一个大脑袋又突然冲进他怀里。
方骥把背包甩得一地都是,单腿跪在床上抱着梁喻的头:“老师,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一定!”
方骥走的当天傍晚郑诚就来了。他应当是刚下班,没穿警服,拎着一袋子水果,买了新鲜的烧鸡。
他走进医院的时候,梁喻正拖着移动的点滴架,拎着暖水壶在护士站请护士给他打水。梁喻一连叫了好几声护士都不搭理他,他在冬天里穿着一身单薄的病号服,冻得有些发抖,但又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李护士是镇医院最漂亮的小护士,新来的男医生追她好久了都没追到,她约了好几次方骥出去,却都被拒绝了。李护士背地里生气死了,只有方骥那个大笨狗还以为李护士想跟他做朋友,笨拙地请李护士照顾梁喻。
梁喻温和好说话,她知道那是个好人,也不是特意想欺负他。就是她暗地里早就看出来方骥和他老师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两个男的哪里不对劲。于是梁喻来请她帮忙打水,她就故意耍小脾气装没听到,决心等梁喻喊第四声再出去,那样她就大仇得报,从此再也不记仇梁喻。
郑诚一进来就刚好撞上这一幕,他心里刹那间酸涩抽疼,脱下外套搭在梁喻背上,一把拿过他的暖水壶,把他带回病房,又马不停蹄去找地方打水,一系列动作下来才坐在梁喻床前。
梁喻吹了风已经有点咳嗽了,郑诚:“方骥就是托这样的人照顾你?果然是小孩儿,办事不可信。”
梁喻想起方骥那个半大小孩儿傻愣愣的样子就想笑,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郑诚:“这里没有人照顾你,你去我家住吧,我问过医生了,你只是需要每天来医院再打几组点滴顺便观察一下恢复情况,不需要每天都呆在医院里。”
梁喻愣了:“我…”还没说出话来,郑诚就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站起来环顾病房,替他收拾东西。
就这样,梁喻被团吧团吧带到了郑诚家里。郑诚住的警察局分的单人宿舍,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各个房间倒都挺宽敞。
家里倒是不脏,就是处处充满了一个单身男人生活的痕迹:茶几上的香烟散落着,水池里大概是早上吃的面条碗还没洗,阳台上晾着清一色深色的衣物,靠里的角落晾着几条内裤。
郑诚出门前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带人回家,风一样去收拾茶几,洗碗和取衣服,嘴上还仓皇解释:“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面是早上吃的,上班差点迟到,没来得及洗……”
梁喻扑哧一声笑出来,第一次发现不近人情的郑警官也有这一面。
晚上郑诚炒了两个菜,就着买给梁喻的烧鸡做了顿晚饭。他手艺一般,跟方骥比起来差多了,每个菜都写着单身男性的“能吃就行”。
但当餐桌上方的灯亮起来,菜一盘盘摆在桌上,两双筷子两碗米饭,梁喻却不自觉眼睛有点发酸。
这是多么久违的家庭生活,他仿佛看见对面坐的是晚晚,正兴奋地和他讲学校里的八卦。那时他是院里最瞩目的文学部部长,女朋友是院里最漂亮的女孩,他们会结婚,会有个最美好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