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城市里,每天都发生着或大或小的意外,故意杀人,人口拐卖,又或是街头抢劫。上帝手里的骰子随心所欲,结局却逃不过事与愿违四个字。就在那一天前,我自认这辈子已经倒霉到家,往后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会一点点好起来。
于是我死在了一场车祸里,原因是对面酒驾,三伤一亡,在一个寻常雨夜里,在两车碰撞上的瞬间,我恰好成了最不幸的那个。
我的意识与rou体抽离,然后漂浮在半空。低下头就能看见慌乱的人群,车流就此截断,远处似乎有警笛声,围观的群众喧闹吵嚷,有人尖叫有人慌忙,而这一切,都与我彻底无关了。我试着伸出手,却触碰到一片虚无。
我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鬼,没有人能看见,没有人能触碰。我的尸体坐在副驾驶,脚边是滑落的手机,裂了的屏幕显示着谁的电话号码,几滴血晦气地沾在上面。我想打给谁来着?我闭上眼思索,却被周遭的声音吵得头疼,半点想不起。
如果互联网上有一个提问叫“看着自己死去是什么体验”,我想我一定可以回答。放弃了思考,我跟在人群最后,看着浑身是血的自己被抬上担架,听着医护人员那通打给我父母的电话,故作悲痛的声音让人作呕。
亲眼看着自己被宣告死亡是种很奇妙的感觉,我既没觉得解脱,又没多少不甘,脑子里只剩下无尽的迷茫。那么之后呢,之后我又要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多久?还是在哪一天,彻彻底底安静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所谓的“好父母”为我举办了一场足够风光的葬礼,请来所有亲近的亲朋好友。他们装模作样地流几滴泪,摆出悲痛的表情握住二老的手,说着雷同的安慰话语,便算完成了此行的任务。至于遗照上的人,那个周家最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周烨,死在哪里又怎么死的,压根就不重要。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纯粹的爱我不不知道,但我知道纯粹的恨从不缺席。我的亲生父亲尚且能将我视作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更不用提无法容忍与他人分享丈夫的周太太。
假惺惺的眼泪,无法掩饰的快乐,挂在口头的怀念,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笑。就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被接回周家的第一天,我想过要和所有人好好相处。没等到葬礼结束我就转身离开,握紧的拳头松了力气,一口气跑到江边。
这股冲动几乎无法抑制,就像是……这里有重要的东西。我到底想做什么,到底在等什么,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要给我再活一遍的机会,又要夺走属于我的一部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我下意识地转头,是两个牵着手的男人。天空突然劈下一道惊雷,又是一场瓢泼大雨。那两人却不慌不忙撑起伞,小声地说着话。
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始终低着头的人抬起头,眉眼带笑的回了句什么。无意间正对上他的脸,我愣在原地,所有的记忆洪水般涌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黎星!”我听见自己喊。
一片寂静。
他们只是旁若无人地十指相扣,嘴唇越靠越近,雨滴从伞沿摇晃着坠下,他们迎着江风,在雨幕里接吻。本该是再唯美不过的场景,却像那晚碎裂的玻璃,在我心口割开一道又一道新伤,鲜血淋漓。
所有话语都在喉咙里撕裂破碎,我多想想问他,到底有没有过一分真心,说的话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为什么要那样决绝,为什么要弃我不顾……或者只是现在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一秒。
没有人能听见,没有人会在乎。倘若有人路过,只会看见在伞下接吻的两人。黎星有了新的爱侣,看起来多么般配幸福。
我在等他,我等到了他,然后呢?
我和黎星谈了一年的恋爱,这却不是我认识他的第一年。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我坐在第一排和同学闲聊,一抬头就看见身着正装,神态自若的黎星。聚光灯照在他身上,那么耀眼,可我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比那还亮的光。我拿起相机,将那一秒定格。
活动一结束,我就赶到校门口的照相馆把照片印出来,小心翼翼地藏到书包最里的夹层。
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在那个匆忙又燥热的夏日,我的悸动,我的爱恋,姗姗来迟。
那时没有人告诉过我,像我这样的人,连爱都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