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声音温和,是谈论信赖之人的语气,而我走到旁边的洗漱室里,打开水龙头,看着里面浑浊的自来水叹了一口气,转身出来拿护肤水洗卸妆膏,边听边嗯着应答。
我哇了一声,跟着他们凑到一边,找了一个最佳的观景位置。给我让开位置的是刚才的金发男人,日耳曼人,标准的金发碧眼高鼻梁,笑起来有种痞坏的帅气。他熟稔地调整我的位置,把我的头扳到最适合的角度,然后指着拎着枪的两个人影说,我的小公主,你运气不错……不,应该说太
我含糊说他把我裙子弄坏了,我还要找他麻烦。
梭哈,搏斗,开庄,押注,玩刀,甩飞镖,我下楼时刚好开始比枪,直升机拉高八百米,参与者身后的两辆越野车灯光大开,自后而前的强烈灯光晃得视野模糊。
江明倒是有些诧异了:看来林夜对你的吸引力真的挺大啊。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你给我买?你知道这件裙子我等了多久吗?你知道这开叉的高度让跟我做旗袍的师傅选了多少天吗?你知道这个颜色我找了多久吗?你知道我从一堆高定发布会和珠宝拍卖会中间抽时间去苏州多不容易吗,你知道……
江明嗤笑一声,你那裙子多金贵啊,叔叔给你再买一件行吗?
江明哼了一声,得了吧,能让别人遭的罪为什么要老子受着。
我知道对于江明而言,有底线是最重要的,事实上当我听到一个雇佣兵——即便他是狙击手——不抽烟的时候,都先不可置信了一遍。职业雇佣兵这一行,刀口舔血的买卖,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当你下一秒随时可能因为千奇百怪的理由突兀地死去时,某方面的自我克制就成了笑话。他们寻欢作乐,他们放浪形骸,他们残暴,他们纵欲,他们不分昼夜地享受从血中捧来的金钱和力量。他们犹如十八世纪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海盗,毫无道德可言,毫无底线可谈论。江明在其中已颇属异类,他精心挑选每一个成员,以接近军队的要求和秩序来管理他们,但又在某些地方给予最大的自由。权谋之计,平衡之法,他最终得到的也是与他的坚持同等的回报。我都曾经问过他,江叔叔,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中国军队派出来以雇佣兵身为作为掩护的卧底?被江明翻了个白眼按着肩膀就给推开了。当然,他们放纵起来并不比其他人更文明高雅,但他们终究是不同的。这份不同令他们值得信任。
他们检查枪支,上膛,瞄准被扔出来的酒瓶。砰的一炸,啤酒瓶在半空中四分五裂,玻璃碎片漫天洒落。我没有看见林夜,晃过去找了一圈,在各式各样的人的调侃声中挤到树冠下,江明正站在那里,手上的烟也没点燃,这附近二十米连烟头都没有一个。我默默看着那盒上次留在这避免被收走的万宝路,此时正在江明手里,不由以仇恨的目光扫荡他一圈,见他搭着一个人的肩膀,侧头对我笑了笑,转头说,林夜,好久没玩了,我俩去试试?
江明继续说,今天晚上哨上的人回来换防,按照惯例会有点小节目。我唔了两声,探头问,林夜会参加吗?我看他不太像会掺和这些小节目的样子。江明说,他可以参加。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扭回头去认真洗掉脸上的卸妆膏,在心底骂了三声,然后不甘不愿地说,行,我好好跟着您,保证不乱跑。
当天晚上武装直升机带着上一批岗哨人员回到驻地。我感慨了一下江明的家底,连在缅北这种地方都拿得出两架直升机,实在是大富之家,还是个纨绔子弟,跟我一个德行。他给我带来的衣服明显大了,毕竟他翻遍整个驻地也找不到一个体型跟我相近的人,比我大两倍的倒是不少。我弯腰卷起裤脚,站直给上衣打个结,扎好红色的头发,又弯下腰,手指划过各种颜色的口红,最后停在上次那支浓郁的梅子色,涂在嘴唇,上下抿了抿,穿着战地靴下楼。
他们已经开始了。
在金三角这边见老朋友,听到消息之后立刻赶过去把他签到手里。本来我以为他是一把绝顶的枪,但问了当时的情况才知道,遭遇恐怖分子之后的战斗全是他一手指挥的。他单打独斗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能让他服气。你别看这小子面上冷的很,心底的血性比谁都不少。最关键的是,他有底线。
停停停!江明万分头疼地伸手阻止我,对不起对不起,叔叔玷污了你宝贵的艺术品。那你自个儿找林夜的麻烦去吧,别找我就行。
我说江叔叔,您真是趋利避害第一人。
旁边传来一阵长长的惊叹声,一个金发男人凑了过来,哇噢,老大,你要跟林夜单挑吗?江明还没点头,他就唯恐天下不乱地散播开消息,一脚踩上石台挥了挥手,小子们!老大要跟林夜比一比了,你们赶紧把位置让出来!还在开枪击碎酒瓶的枪手们顿时被忘在脑后,一群人蜂拥而上连拖带拽地把他们拉开,而他们的面上也没有半点被抢了风头的恼怒,只在最初的愕然之后以更大的热情叫嚷了起来。中间被让开了一大片空白区域,空中的直升机也得到了消息,夸张地飞出一个炫技的前冲。后山的难民们被这里的热闹吸引,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像是想搞明白是危险还是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