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耳边喃喃说道:你去处理吧。
对季承暄来说,声望和尊严都是极其重要的,他能为了季氏百年的名誉忍痛娶了不爱的女人,也能为了逐风更进一层没日没夜地苦练。即便是伤到最深最痛,也不掉一滴眼泪。
他看着地上淌开的血液,撕心裂肺的季之远、担忧看着自己的红妆、震慑不已的红袖和季靖晟忽然很想笑,但最终哭了出来。
季寒初抱着头,手指嵌入发丝,狠狠地抓着,扯着头皮,尖锐的疼痛却没能抚慰心底的痛苦,他闭上眼,觉得身体越来越空,有一道尖刺卡在心头,他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拔出。只要想起,就是痛。
这一下,好像把他心里的某个微小的角落给土崩瓦解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红妆和他一同惊骇地回头,却是季承暄神色复杂的脸,不知何时他已挣脱了傀儡束缚,来到他们身后。
季寒初沉默着,看见季承暄的嘴一张一合,说着很多很多话,到后来再也听不见。金光落在周身,却依旧冷到身体里,冷到骨子里,冷到最深处
红妆看着他,抬腿踢
季之远吐出血沫,被挖了心般嘶哑道:谁要你管我!你滚,你滚
身后一声轻微的低音,散在风里:好,我答应你。
季寒初缓缓起身,往后退开一步,他犹疑地看着自己的三叔,看到他颤巍巍伏下身子,放下了手中的逐风,然后在他面前慢慢地跪下。
此生从此各西东。
季承暄说要他放过季之远,他说愿意拿命换,可他怎么能要三叔的命,父亲去世以后,三叔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下不了手
季寒初没有讲话。
红妆搂着他,轻轻顺着他的背,问:不杀他了?
这是何等的荒谬
季寒初发出一声几不成声的叹息,转头疲惫地靠在红妆的肩头。
季之远煞白的脸庞,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江南春色好,却再也不会与他有关。
红妆走到季承暄面前,帮他点了几处大穴止血,又走到季之远的身边,从药囊里拿出一颗小小的丹丸,强迫他张开了嘴,硬生生逼他咽了下去。
他此生唯一的泪,落在与殷萋萋的新婚之夜,那代表了背叛的一刻,他没办法逃脱心底彻骨的愧疚,于是他放下了尊严,第一次落泪。
季寒初痴痴地凝望着季承暄跪立的身影,他说季寒初如果不要自己的命,就拿其他的来抵,于是手起刀落,左手自手肘处被齐根砍下,顿时鲜血喷涌,周遭喧嚣更甚
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他疯狂地笑着,冲季寒初声嘶力竭地嘶吼:不是要动手吗!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啊!!
住手!!不要!!蓦地有人暴喝一声,季寒初的手腕被一把抓住。
寒初,之远他是个混账,但无论怎么样,子不教父之过,一切都是我是我说他天生残废,难成大器,是我从不正眼看他,从不关心他都是我,最开始没有教他好好做人,才让他犯了大错
放过他。
季之远挣扎无果,问道:这是什么?
季之远不愿相信,也不敢去相信,他是季家的弃子,高高在上的家主,他的父亲居然会愿意为他以命换命。
可在那之后,再没人见过他失态的时刻,他把情绪都戒掉了,活成一把冰冷的兵器守护着季家。
半晌,他抬起眼,下颌与鼻尖全都挂满泪珠,双目赤红。他没有回头,只轻声说:不要让我再见到他。
季承暄抬起脸,面色苍白,像是瞬间老了十多岁。他这一生都过得很糟糕,活得不清醒,混混沌沌一场空,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留不住,但走到这一步,根本找不到回头路。
三叔对不起你求求你,放过他你的怨愤,我愿意拿命来偿
但是眼下他却在自己的小辈面前重重跪下双膝,弯下自己的脊梁,卑微地恳求。
求求你,放过他。
季承暄说: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季家已经完了他、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从没好好待过他,但他毕竟是我的孩子
求他不要杀季之远。
他苦涩地点点头。
天空还是这样明亮,可他的心里却暗下去,暗下去,最后沉道了无边界的漆黑。
这可笑又可怜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季承暄低下头,眼眸涣散,什么都看不真切。风从耳边拂过,冷到了心头,他轻声说:寒初,三叔求你,放过他。
他听着听着,终于再也笑不出来,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尽了,用力地去看自己父亲的背影,他睁着眼,看他跪在自己的三弟面前,字字句句都是哀求。
他在绝望中摇头,近乎崩溃,鲜血从伤口渗出,滴滴答答往外流。
身后传来痛极之下的碎音,咬着牙从喉头挤出来:谢谢。
他这么骄傲的人,为了他下跪求饶求他们放过他一条命,这条被他自己都放弃了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