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确认他身上并无异香,络绎才略略定下心来。若杨绥真如赵二所说与此事无关,倒也罢了,可跟在赵二身边的人,她不能不多留一份心眼。断肠散虽是个威慑,他究竟会不会出手相助,络绎却并无十足把握。听雨楼这样势力复杂的地方,又添一桩朝廷官的命案,昨夜自然是别有用心之人动手脚的绝佳时机,她一时疏忽遭人暗算,落得个鬼门关前过的下场不可谓不是自讨苦吃。尽管如此,她仍然希望善恶能够单纯又分明,至少,萍水相逢只是萍水相逢,救命恩人也只是救命恩人,而不是次次被人设局利用、错付真心。
不过,我对他不也另有所图?络绎暗自苦笑。杨绥究竟是知情为好,还是不知情为好,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思绪乱飞之际,络绎未能察觉身下人的窘态,自然也不知自己调戏过头,一番行径已掀起杨四公子内心怎样的惊涛骇浪。
桎梏不知何时撤去,感觉到怀里的人好一阵没了动静,杨绥才敢稍微活动他僵直的脖子,抬手轻拍女人的背部,出声问道:络...络姑娘?
没有得到回音,杨绥心中一急。他又唤了一声,紧张地去探那人的鼻息。呼吸虽弱,但还算规律,应是气力耗尽又有伤病在身,才昏睡过去。已经是第二次了,掐完他的脖子就挂在他身上昏迷不醒,江湖人难道都习惯这样大起大落的?杨绥哭笑不得。
托着络绎的后脑勺将她放平,见她身上新旧伤痕错落,杨绥盖被子的动作更轻了些。点银进来的时候,他正下巴垫在膝上,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手执铁钳添着炭块。
二爷留我在这不是帮你们看小孩的,能不能让他别再瞎跑了?少女扛着被揍昏的小孩进门,伴着脚踝上清脆的银铃声,吐出的字像是跃动的音符。
杨绥赶忙点了点床上的人,示意她噤言。
点银把小孩放到软榻上,两手一摊,歪头看着杨绥,实在瞧不惯他重色轻友的贱相,学着自家少爷翻了个顶天的白眼。
别盯着啦,再盯人家也看不上你。
杨绥气得牙疼,举着铁钳隔空朝点银一顿乱挥,被少女皱眉赏了记眼刀才偃旗息鼓。仗着武功比他高,人人都拿杨小爷当软柿子捏,呜呼哀哉。他郁闷地继续扒拉炭盆,对着点银用夸张的唇语问:你进来干嘛?
出事了。点银难得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指着窗外正色道,天已经黑了,少爷还没来信,那就是出事了。
鹤形架?
左东泉拎起眼前这个带有齿条和绳圈的金属制品,拿在手里左右翻看。他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荣无期,将信将疑道:就是这个?
嗯。
小东泉,这你就不认识了。你我在此地虽不得多见,京城里的鹤形架却很是风靡。此品造价昂贵,用起来也是费时费力,前些年便被各级兵营淘汰了。却不知怎的合了某位贵人的眼缘,讨要了去稍加改造,很快成了亲贵们狩猎的玩物,只因它有一个优点。屠惠我故作娇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蛇信一般缠着他的耳背与后颈,让左东泉鸡皮疙瘩骤起。他这两个同事个个不是凡人,这段时间张大哥回京述职,日日于他皆是水深火热。
什..什么优点?
它能在马背上使用。
屠惠我愚弄过他好几回,左东泉早已是草木皆兵,并不敢轻信:马背?可是这说不通,听雨楼少说也有八层楼高,宴会又设在顶层,犯人总不可能是在平地骑马出的手吧。
哎呀,东泉小可爱,真不知你是怎么进的按察司。屠惠我翘起花指轻点左东泉的鼻尖,尖锐的指甲状似不经意地留下一道红痕,马背颠簸,但鹤形架可以稳固弩托,提高弩箭的威力和准头。骑马只是一种方式,犯人只要是为了增加机动而四处游移,就用得上这鹤形架。
除了裴大人颅腔内的锥状箭头,现场只能找到这个。一旁默不作声的荣无期突然开口。
鹤形架毕竟只是弩机的辅助器具,弓弦拉满固定在凸耳槽后就要取下才能射击。无论这是犯人有心还是无意落下的,它都是我们仅有的线索了。屠惠我把玩着刚从仵作那取来的箭头,脸上浮出病态的chao红,錾形的无号箭头,鹤形架,听雨楼,这下可有意思了。
左东泉不想理姓屠的那疯子,相对来说,荣无期虽然冷淡,好歹还听得进人话。他放下鹤形架,仍觉得此事蹊跷:可你也不能光靠这个就把赵庆宣抓了呀。
一个他,一个杨绥,昨晚席上唯二可能接触到鹤形架的。杨家人抓不得,只能抓他。荣无期收起鹤形架,从屠惠我手中夺过箭头,起身往狱牢走去,这是我的案子,你们不要管。
左东泉跌坐在椅子上,风雨欲来,他内心总是惴惴不安。
荣兄,武陵赵家...那也不是好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