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坐在轿里等待。
轿子停在许宅大门对面的树荫底,大片的栀子花肥白味浓,她就浸在这香味里,掀起半帘远远望着。
看门的两人坐在大板凳上聊闲,太阳一节节逼退屋檐暗影,一个卖百样瓜子的小贩挎着篮路过,嘴里叫卖:“好嗑的瓜子喛。”
他俩把小贩叫到身前,也不知说了甚麽,也没掏银钱买,倒哄得各送了一把,抓在手里边吃边吐瓜子皮儿。
其中个举起芭蕉扇拍飞额上的苍蝇。
忽而角门打开,出来个货郎,高大健壮,脚步健实,挑着担子,担两头筐子里所剩无几,空荡荡随步履快慢前后摇晃。
他沿街行走,两边皆是店铺,人烟阜盛,来往间,时不时与筐子擦碰,白眼嫌语总有,索性辄进条巷子,是条ji儿巷,很清静,两边灰粉斑驳的青墙,嵌着一框一框黑洞洞的四方门,白日不到经营时辰,灯笼熄了,褪色的水红像极人老珠黄,哪有晚儿透亮的那抹橘鲜。
一个女孩从门洞里走出,辫子毛毛的,打着呵欠拎着马桶去倒,与他侧身而过,有淡淡的尿sao味儿飘散。
听得一扇窗开的吱哑声,一个睡眼惺松的娼ji从楼上探出头来:“丫头,记得带碗儿油豆腐鸭血粉丝汤回来。”
他肚子也咕噜噜开始作响,加紧步走出巷子,就有个卖糙米粥素馅包的小摊,他要一碗粥和包子,送小碟的萝卜干,狼吞虎咽吃的当儿,一个乡里人担着自家种的西瓜来卖,他便买了只瓜搁进筐子里。吃完挑起担子继续走,穿过桥门洞口,坊巷街市,愈走愈荒凉,地面也坎坷起来,烂泥shi泞,一畦畦菜地才浇过粪,一摊摊黑糊散发恶臭,骄阳当午暴晒,苍蝇马蜂嗡嗡地乱飞。
他却浑然不察,大步走了一射之地,至处半新不旧的房前推门而入,又关阖。
不过片刻时分,一乘轿子在不远处停住,许锦掀起帘,桂喜搭着他的胳臂下轿,空气里的味道实在难闻,她有种想作呕的感觉。
一只黄狗站在墙脚,龇牙咧嘴吠几声,许锦捡起块石头朝它砸去,跑远些又站住,转头恶狠狠地望来。
“二nainai注意脚下哩!”许锦急忙大喊。
桂喜堪堪避过一砣狗屎,朝他笑着道谢,掏出帕子拭去额上的汗珠,几个农妇从田里直起身子,斗笠下的脸庞黑膛膛,好奇地打量她。
或许是近乡情怯缘故,桂喜站在门前迟迟叩不下门钹,许锦要替她叩门,也被她摇头拒绝。
门缝里有条狗趴着拼命嗅,呼哧呼哧喷气儿。
桂喜抚着挺肚,鼓起勇气才要握住门钹,哪想却听“吱扭”一声,门从内拉开。
开门的是个女子,同桂喜差不多年纪,圆脸儿,大眼睛小嘴,肤色白里透红,做妇人打扮。梳元宝髻,斜插一根莲花式银簪子,穿青布衫儿、樱草袴子,不曾裹足,踩一双酱色葱白线锁边的布鞋,小腹微微隆起。
“这位太太找谁?”女子满眼陌生地上下打量她,狗儿摇着尾巴在脚边打转,被她呼喝一声赶走了。
“我来找乔玉林。”桂喜勉力笑问:“他在吗?”
“你们一定是旧识!”女子很热情,让进门来:“他现在不叫这个名,改姓潘,单名一个樨字。”
许锦要在门外守着,桂喜随她走入院中,种了一株柳,一竿竹,一丛花,墙边有一个酱黄描龙大缸注满清水,几只鸡溜达着找草籽吃,地面洒扫的很干净。
她脚底踩到一泡灰白发稀的鸡屎,女子歉然的要找布来给她擦,桂喜只是摆手:“不怕,我也是苦人家出身。”
左面是厨房,右边应是净房,听得哗啦啦流水声。
待进了正屋,共两间,一间是客坐,通着另间,荡下竹帘子隔着,除桌椅等简单摆设,再没其它。
女子执壶给她斟茶:“我家爷才回来,正沐洗呢,你稍坐会儿。”
“不赶时间。”桂喜吃了一口,很苦涩,遂淡笑问:“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那女子拿来一柄蒲扇给她,也笑道:“我是他媳妇,你直接唤我潘玉就好。”又看向桂喜的肚子:“这几个月了?”
“快满六个月,你的大概有.....四个月罢?”
潘玉“嗯”了一声,笑眼弯弯:“正好四个月。”
又说了会话儿,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玉儿,我的白褂子在哪儿?”
脚步窸窣响动,乔玉林赤着胸膛跨进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