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待在病房里打针吃药，我都快闷死了。”他又找了另外一个理由。
我冷冷地笑了笑，心里很清楚，大家都不希望病人死在自己科内的病房，所以急着将末期的病人像个皮球似地踢来踢去。
我一瞧见他身旁的点滴瓶仍是八分满，液体没有滴下的现象，就翻开被单指着他的右手腕说：“怎麽自己把针头拔掉了？”
那个男人点点头，又转身向离去的肿外CR鞠了一个躬，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肿外CR指着病历表上的签名给我看：“是洪以钢医师，他说如果胃肠外科愿意收这个病人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期的病人，对他的心理有不良的影响。”
“你是郭书泓的家人？”我明知故问，右手还不停地转动着那支金笔。
那个穿着汗衫的男人这时又开口了：“我求你，罗医师！我知道书泓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既然这是他的愿望，就请你答应让他转到胃肠外科病房吧！就算以後真的怎麽样了，我们也不会怪你的。”
显然他已经相当老练，知道如何避重就轻地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我是他的朋友。”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可是你的体内还有癌细胞的存在啊！我们需要帮你把癌细胞都杀死才能停止治疗吧！”
他瞧见了我眼里的试探与质疑，便将头别了过去，低声地说：“为了他，什麽都值得……”
看着他微红的双眼里尽是疲惫和祈求，又不好意思得罪肿外的洪医师，只好很勉强地答应了他。
我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怎麽没看到他的家人来探望他？”
在医院工作久了，难免会失去某些被感动的能力，可是，在我亲身见到、听到那个男人对於郭书泓的关怀之後，我的心里竟然也有些部分被牵动，尽管他们只是一对同性恋人。
“如果觉得闷，那可以请你的朋友陪你到医院的後花园走走嘛！”我拉着他的手，又将针头接了上
“我已经把工作辞掉了，为了陪他走完最後这一段日子，我只有这麽做。”他的回答听起来虽然是无奈的，语气却流露着怜惜与坚定。
他起身又向我道谢，我连忙跟着站起来回礼，然後目送他离开。我看见他的背影是疲惫的，面对癌症，累的不只是医护人员和病人，还有照顾病人的家属，尤其像这个男人，虽然名份上只是一个朋友，却心甘情愿地挑起照顾癌症末期病患的责任。
他的病况还算是稳定，以一个癌症末期的病人而言，往往是很快地变得虚弱，甚至因为癌细胞转移而陷入昏迷。
他有些迟疑，稍微思考了一下子才告诉我：“他家里只剩下一位中风的父亲，所以不方便来看他。”
我放下手上的笔，慢慢地对他说：“如果只是朋友，有必要如此为他牺牲自己吗？”
时序很快就由夏天转为秋天，郭书泓转到C709病房也快两个月了。
“已经治疗这麽久，也没有再恶化的迹像，所以我想，没有再做化学治疗的必要了吧！”他天真地回答我。
“啊！ 罗医师你来了啊！”他连忙躺下，顺势将右手伸进被单里面。
我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男人说：“你要花时间照顾他，难道你不需要工作吗？”
我斜着眼看着肿外的CR问：“你们科内负责的VS是哪一位？他也这麽说吗？”
郭书泓除了直肠的一半都被癌细胞占据之外，他的鼠鼷部淋巴节也发现了癌细胞的转移，然而或许是转了病房所带来的心理作用，他一直呈现着清醒而愉悦的神情。
不待我开口，肿外的CR有帮他说情：“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让病人的心理能够更有希望一点，所以想转到胃肠外科病房，毕竟癌症末期的病人最需要的是心理上的安慰嘛！”
“为什麽？”这种病人我见多了，却还是必须了解他们抗拒接受治疗的动机。
我知道自己已经逾越了身为一个医师应该有的问话尺度，眼见他始终不肯明说自己和病人的关系，也只好转移话题告诉他：“你去帮他收拾一下东西吧！ 我下午再到病房看他。”
他低下头来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针孔，告诉我：“我不想在做化学治疗了。”
那个男人也总是天天在医院陪着他，每次我巡病房时，也总不忘记远远地向我点头致意。有一天，当我走进C709病房是，只看见郭书泓独自坐在床上发呆，直到我走进，他才发觉我的出现。
“他只知道自己得了直肠癌，但是……他不知道已经是末期了。”他低下头来看着我手指的动作。
“你先回病房处理转床的手续。”我正眼也不看那个CR，指示他离开诊疗室，然後示意那个男人坐下来。
“谢谢你！罗医师！谢谢你！”一听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个男人满是胡渣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的笑容，一旁的肿外CR则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病历表交给我。
“那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我继续转着手上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