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患之下,军粮本就紧缺,此时开仓放粮,便是动摇军心,卖国之举!”魏玄同说得掷地有声,全然不去猜想究竟是谁与他意见相左。
婉儿坐回自己的位置,以为天后会宣下一个人进来,却没想到天后直接唤了她:“婉儿,你说说看,此事如何处置为好?”
若是在平常,婉儿是很少帮忙批公文的,即使是帮着批了的公文,天后也都会再过目一遍,可今日遇见这种情况,天后忙着见臣子,分给婉儿的奏疏就多了起来。天后落座,只是一个肯定的眼神,就让婉儿对这几乎从未涉足过的工作充满了信心。这一刻她知道自己身上是肩负重担的,这担子,似乎是比以前写诏书还要重。
“这……”裴炎眼看着婉儿把自己的奏表收去了,堂堂侍中的奏表被放在一个女侍的几案上,只觉得颜面扫地,却碍着外面还有那么多官员等待召见,自己也不好驳斥拖延,只好悻悻地道一声,“臣告退。”
“臣子本分,为忧其君,臣既已知此事,便没有不上奏的道理,若是知而不谏,那便是万死之罪!”魏玄同说着就拜了下去,双手仍捧着奏表。
“婉儿,收下。”天后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含着笑道,“裴相公辛苦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候旨吧。”
“这只是其一。”天后却摇摇头:“如今朝上,一有变革之言,便被宰相所斥,宰相不知实事,下臣言不及宰相,宰相们目中全空,却以为是高屋建瓴。”
一贯的紧张感又抓住了婉儿的心,婉儿强行将它压制下去,这次的应对至少在婉儿看来当比以往从容了许多:“婉儿以为魏侍郎所言极是。斩突厥贼首正是裴相公之请,可见裴相公并不熟知边事,而魏玄同是流配过岭外并任过边官的,自然知晓边防之要。今年天公不美,内有忧,外有患,大唐立国经年,一时有忧尚不致民心崩颓,然突厥求降不成,正是惶惶不可终日,与大唐结仇,不知何时就会倾巢而动,恨不能鱼死网破。由此可见,外患较内忧更重,若真要在长安与边防上舍其一,婉儿也会想要舍长安的。”
裴炎出门时正与魏玄同擦肩,略有担忧地看了一眼,魏玄同有些摸不着头脑,便也没再多想,径直入了殿。
同样将信将疑地把奏疏郑重交给婉儿,魏玄同也摸不着头脑,于是告辞退下。
第一个进来的就是裴炎,从上次裴行俭的事之后,连婉儿都对他没了好感。只听天后缓缓开口:“裴相公今日怎么也到紫宸殿来了?”
天后真的擢升了魏玄同做吏部侍郎,婉儿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本人,有着别样的感触。这算是自己提拔的第一个人才了吧?对于他接下来要奏明的事,婉儿心里也有些忐忑,只希望自己没有看走眼,只希望自己确实是与天后想到一块儿去了,而不是天后故意以此来试炼她。
等天后回到紫宸殿的时候,殿外候见的官员已经排成长队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朝会因天皇的病被强行散去,大臣们便只好全都找到天后这里来。婉儿就跟着天后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最后发现连裴炎都主动来了。
一样说的是关中大旱,却与裴炎的策略截然不同,婉儿停下手中的笔,饶有兴味地看了过去。天后也是不置可否,只问:“朝中大臣并不都似魏侍郎所想,有人倒是想劝服我开仓放粮呢。”
这倒把婉儿问住了,思虑再三,婉儿才渐渐回答:“大体是由于大唐国境日广,国库却未随此扩充,加之西北常年用兵,边塞不能屯田,军饷只能仰赖内地运输,又是一大开支。平时尚能斡旋,一旦突厥与吐蕃联手而来,又逢歉收之年,竟至于势不可挡。”
天后满意地笑了,婉儿的一点就通无疑是令她高兴的事:“婉儿可有解决的法子?”
天后一样也笑了起来:“魏侍郎啊,你说你一个吏部侍郎,怎么管起吏治之外的事了呢?”
“舍长安,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天后少有地愁眉,“国库屯粮竟不能两处相济,婉儿以为是何原因?”
“婉儿明白了。”
“臣时常惶恐于宰相之位,侍中之职,便要为大唐某福祉,今有下官上报,自然要与天后商量。”裴炎的语气倒是正直得很,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封奏表来,“关中一冬无雪,连雨都没有一滴,良田被晒成碎渣,春恐无收,朝廷需早作准备。依臣之见,八方既已安定,粮库既已丰盈,便应分出来以备开仓。余数陈情,皆于表内,望天后谨思。”
头风病突然发作,散了这最短的朝会。
“吏部侍郎魏玄同叩见天后。”
“关中大旱,臣万死揣测,三月之内恐有大灾。前斩突厥贼首,已是失信,今突厥与吐蕃皆是不宁,边患仍在,不可不防。臣实以为国库之粮需用于备边,不可擅动,更切不可因救一时一处之灾而失万金边防。臣请从蜀中调粮,虽路难行,顺利则可免灾祸,不顺则委屈民众不过半月。奏表具陈,敬呈天后。”
“婉儿,收下吧。”天后同样示意婉儿去收下那封奏表,“魏侍郎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此事我会详加考虑。”